碧玉丝绦

先祖的祭台总会落满灰尘,我们皆是绳编书册的一角。

【新双黑】文末之春(1)

1.该故事发生在大正年间,但我没认真考据过大正史,错了你不能打我。

2.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是同一间大学的同级生。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没出场)是他们的老师。

3.镜花还是叫泉镜花,是中岛敦的表妹,本文的设定是幼年失去双亲,被接到中岛家,跟中岛敦一起长大。

4.猪口冷糖即巧克力,大概是明治年代的汉字写法,我不知道大正年代有没有沿用,反正我觉得有趣就用了。

5.没有cp向。





当中岛敦再次扯平围巾上的褶皱后,他屈起冻得发红的中指,在挂着“教师休息室”牌子的木门上扣了三下。

咚咚咚。

“太宰先生,我是中岛。”

甚至没到五秒,他便听见了脚步声渐近,然后是门锁启动的声音,在冬日风声里短暂奏起金属碰撞的乐曲。接着“吱”地一声,厚重木门被往里拉开,露出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来。

“太宰先生。”中岛敦抱着一沓草稿纸毕恭毕敬地鞠了躬。

“冒昧打扰您的午休时间了。”




中岛敦环顾了一圈房间,茶水间的铁壶正放在炉上烧水,壶身雕出花草纹样,压住了底下聚成一团的红色火苗慢慢烧灼煮开。房间里很是温暖,步行至此的中岛敦在刚踏进房屋那会,便被熏人的暖意团团裹住,混杂着身上还没散去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中岛敦收回了视线,再次投向观看文章草稿的太宰治身上。他的老师今日穿得相当时髦,洋绒制的黑红格子大衣搭了一条深紫围巾穿在他身上,与只着了米白色薄外套的中岛敦成了鲜明对比。太宰治观看草稿时,依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藏于过长袖子下的指节拈着纸张一角,读完一页便放在书桌上,眉头不曾皱过一下,嘴角不曾抬起一分,中岛敦很难从那张脸上读出老师对自己文章的真正评价。

他紧张至极,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来。

在钟摆晃过第二十下后,太宰治终于说话了,温和的语调打破了室内的寂静,“相比起上次的文章来说,进步很大。”

他一向甚少对中岛敦做出尖锐评价,但中岛敦闻言却将头低得更深。

“可以说是挑不出什么错误来,哪怕是刻薄地去挑剔修辞也很难做到”,太宰治收起书桌上散落的纸张,按页数一一整理好先后顺序后,将其交还到了中岛敦的手上,他注视着中岛敦轻轻叹道:“但我还是觉得缺少了什么。”

中岛敦不语,只是弓下了腰,将或喜或哀的眉目藏于阴影之下,伸手接过了纸张道谢。




放晴了。

刚才去见太宰治时,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风声呼啸,现在雪停了,风也停了。

中岛敦仰头望向冬日里并不算刺眼的太阳,日光投照下来将他的身体笼罩,一层暖意薄薄地附在他的衣物上,好让这位衣着单薄的青年学子不在冬日里受寒。因是冬天的缘故,往日学生团聚的花园,如今只有两三个学生走动着,手里还抱着书,有说有笑地走向图书馆的方向去。

他想起在喝完茶同太宰治告别时,太宰治在门前轻拍着他的右肩,温和地说着:“文章的评选在春天,距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敦君,在这个冬天里,不妨想想,你究竟想写出怎样的故事来。”

一针见血。

中岛敦轻叹着,他想,太宰先生终究是太宰先生,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问题所在。

中岛敦从数张稿纸中拿出其中一张举起,阳光透过轻薄的纸背也将墨迹一并冲淡。他细细地读着自己所写下的文字。正如太宰治所说,文章还缺失了东西,那并非是修改词汇或语句就可以解决的,而是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文章的灵魂。

修辞可以不断细化,词汇可以通过学习掌握,文章结构也可以不断优化,这些都不是问题。可他的文章唯独缺失了灵魂,他在动笔时,心中怀揣的不是激愤的思绪,又或者哀伤的心情。该写些什么,要写些什么,对应这些疑问所写下的也只有迷茫。再动人的修辞,再漂亮的词汇,在失去写者所想要表达的思想后,终究只是失了灵魂的漂亮皮囊。

这并非是没有原因,在春天举行的引起众多学生们热烈议论的竞赛,为撰写参赛文章而苦恼的中岛敦并非是出于成名或者对自己文采的信心选择去参加,却是其他原因。

但是,无法打动评委的文章,最终也只有被抛到落选纸堆的命运。




止住中岛敦思绪的是视野里翻动的一抹黑,园子里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黑色的高挑身影在茫茫雪色中分外突出。这位刚才还坐在长椅上的青年在见到中岛敦同他的距离缩短后,便站起了身来。一袭纯黑的校服在人人放开了穿衣的冬天,也依旧修身得体地穿戴在青年身上,只有系在衣上的一件立领长斗篷被寒风不时吹拂着,让青年还显出几分同他人一样正处于寒冬的感觉。

青年抬起了头,露出学生帽下的一双漆黑眼瞳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不带有任何情绪想法,中岛敦几乎是立即想起了面前的青年是谁。以出众文采傲于众人,闻名于这所大学,无人不识的天之骄子。

与他是同学,同样受教于太宰先生的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没有说话,那双墨黑的眼瞳在凝视中岛敦片刻后,突然微眯眼眸,流露出一种不明其意的情绪。这视线让中岛敦在冬日的煦和阳光下,感出一股彻骨的寒凉来。芥川龙之介像是看够了一般,一句也没留下就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枯木下。

这倒让中岛敦疑惑不解了,芥川龙之介的名声在外,甚至引来了外校学生的慕名探访,但中岛敦默默无闻,芥川龙之介是否认识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况且太宰先生同时教导好些班级,难道是因为同是原罪太宰先生的学生,便让芥川龙之介记住了自己?

刚才芥川龙之介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仇恨的感觉吗?

中岛敦最终还是放弃了猜测这位天才同学的想法,向校门口走去。




待他走到校门后,才发现娇小的女孩正缩在墙边,显然早已等候他多时。他悄悄走到女孩身后,唤了一声。

“小镜花。”

女孩立刻转过身来惊喜地看着他。

也不知镜花是等了多久,只穿了一件冬衣的女孩在这个季节里被冻得脸蛋泛出绯红,等到哥哥的眼睛焕发着喜悦,中岛敦心疼得立马解下围巾缠在女孩的脖颈上,为她带来几分温暖。

“我明明说过不用等的,而且天气太冷了,你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中岛敦皱着眉轻声数落着,镜花垂下眼眸并不说话。

敦见状也不忍再责备妹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用彩纸包装的奶糖轻放在镜花的掌心。拧出尖尖小角的包装纸让镜花握紧的时候,手心感到一丝痒意,因奶糖一直放在敦外套口袋里还带着些温热。

镜花的双眼再次染上喜悦。

不同于传统的粗点心,奶糖这类洋式糖果是孩子们的最爱,对于一向嗜好甜品的镜花来说更是异常珍爱。

中岛敦牵起了妹妹冷冰冰的手,带她一起走回家,“下次我请镜花吃猪口冷糖*好吗?”

镜花点了点头,抬起头看向敦。娇小的女孩弯起嘴角,不同于刚才因寒冷冻出来的通红,镜花的双颊因欢快喜悦的心情而红润起来。

不善言语的她,饱含全部的期冀望向中岛敦。

她回道:“好。”




在敦与镜花拐过一个路口继续向家的方向走时,迎面走来一群穿了绀色行灯袴的女学生。印有精巧纹样的二尺袖如今穿在厚重外衣底下,让与她们擦肩而过的行人不禁回忆起了,在夏季,她们一身优雅新潮的衣装展现了何等的风采。

这附近有所修建得相当气派的女子高中,为富人家的女儿提供上学读书的机会。中岛敦想起了这个时间点正是这家女校的放课时间,过去他偶尔在这个时候回家,也曾碰面过这么一群女学生。

中岛敦本想带着镜花继续走,他却发现镜花的目光停留在了女学生们身上,更确切一些说,是停留在她们的衣服上。女学生们的这套装束,是一位女教育家专门为求学的女子所定制,大胆地运用了西洋的服装风格,让它有别于传统和服,显出不一样的时髦美丽。

中岛敦看向镜花的衣服,镜花穿在冬衣里头的只是一件半旧的红色和服,黯淡的红色刺痛了敦的双眼。

中岛家的家境并不富裕,家中仅有的余钱都被用来供养他上大学。父母在他面前收起哀愁的神色,父亲在送他来大学的前一个晚上,脸上满是对自己的期待。

惯常有些严肃的父亲,在那个晚上语调柔软,怀揣着对自己儿子的全部希望说着:“你一定会有成就的。”

他读书已有一年,家里已逐渐摆脱了过去的困境,他在研读知识的道路上也渐入佳境。

可是,求学也并非只是他一人的愿望,同时也是在家里翻阅过他一本又一本旧课本的镜花的愿望。镜花时常拿了纸笔到书房,央自己教她读书写字,他有时看到镜花在小声读着一篇课文,总是在想镜花要是生在富裕人家,又会是怎样的。

家里供自己一个人读书已经很是艰难,若是镜花生在好人家,不但能够穿上女学生的行灯袴到学校里读书,也不用经历失去双亲的坎坷。

中岛敦回忆起日夜琢磨文章写作的自己,向来不喜竞争的自己为何在看到竞赛宣传单后,便被牢牢吸引住目光。文人的愿望总是围绕着成就与学问,贪图钱财去写作只会引来他人的耻笑,但金钱的缺乏却永远都是平凡家庭避不开的现实。

当他决定参加比赛的时候,太宰治打趣他总算知道上进了,而他为此付出的种种,只是想要获得那些奖金为镜花攒够半年学费罢了。哪怕只有半年也好,只要能让这个孩子上一次学。



他俯身轻搂住镜花,声音沉重而诚恳。

他说:“我一定会让你也读上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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